那天,辦公室來了一位老大爺,他說想和我交流一篇稿子。我手頭正在編幾篇稿子,有些忙,不太樂意被老大爺“浪費”時間。 老大爺看出了我的不耐煩,他把手里的報紙撐在我辦公桌上,“你看,針對這篇稿子,我還寫了一首打油詩,我讀給你聽?!?/p> 聽完那首“詩”,終于把老大爺送走了。繼續編稿子的時候,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老大爺留下的報紙。在那篇稿子邊上,他用鉛筆做了筆記,字跡模糊,還有那首“打油詩”,我都看不清楚??戳藥酌腌?,心里突然有“愧疚感”——居然還有這么認真的讀者! 我隱約發現自己現在和別人交流有些“勢利”了。這個社會,大家都在講效率、講信息的價值。我已經習慣了從信息的汪洋大海里快速挖掘所謂有價值的內容,連聽人說話、和人交流時都不可避免。如果對方的談吐中沒有你需要的信息,你的耐心便會被一點點地吞噬,潛意識里你就會認為“對方”浪費了你的時間,然后以某種姿態表達抗拒。 或者,這不僅僅是我個人的問題?這個社會里,越來越缺少有耐心的傾聽者。你看那些電視節目,持不同意見的嘉賓,只要找到合適的機會就開始表達自己的觀點,每一個人都試圖讓其他人聽見自己在說話,而不管別人說些什么,討論逐漸上升為爭執,爭執越激烈,收視率便會越高。場外的觀眾也可以通過電話、短信乃至微博表達觀點。所有的人都在說話,所有的人都是意見表達者,可是,聽眾在哪里呢?也許眾聲喧嘩中,要尋找到一名真正的聽眾已經很難了。 越來越多的人認定了“我要說”的權利,在“我要說”的時候,我們已經習慣了身負思維假定的盔甲而來,源于自身經歷而積累在腦中的看法、意見乃至觀念,深刻于心。當別人質疑你的意見時,你會覺得是在質疑你本身,你的尊嚴和利益受到了威脅,于是你不得不奮力反駁。一個點的爭論帶來了一個面的喧囂,當每個人都在強調“我要說”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你到底在為誰而說呢?你的聽眾是不是只有自己?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人人互相指責,不同階層間心生芥蒂,不同利益群體開始分裂與隔閡,人心的溫暖成為世間的稀罕物。如果說不同人群間尚有什么一致價值的話,便是此時此刻的個人利益與得失:只要我搭上了制度的便車,那么,這個制度便是好的;至于其他,與我無關。所有的墮落與不公,都可以輕易以道德滑坡來批判。但人們在批判社會、指責他人的同時,很少有人考慮個人的責任在哪里。一個社會的道德,如若沒有一個個負責任的個體來共建,公德社會又從何而來?比如說,“PM2.5”來了,公眾開始質疑環保部門此前實施的“鴕鳥政策”中對PM2.5的“庇護”。當我們知道汽車尾氣也是PM2.5的重要污染源后,是否會反思,自己也是“作惡者”? “我要說”沒有錯,可是,在強調“我要說”的權利之時,也不妨考慮一下自己的聽眾在哪里。有人曾經這樣解讀過“和諧”的“諧”——一“言”一“皆”,這是“都要說話,都能說話”的含義。社會要和諧,自然離不開每一個階層群體意見的自由表達。當大家都意識到了“我要說”的時候,也一定要留意一下自己的聽眾在哪里。尋找聽眾的過程,其實也是反思自身責任的過程。 這個社會,不會因為怨憤和不平而迅速改觀。相反,令社會一點點美好起來的,是個人的細微行動。多一分從容與平和,多一分內省和責任。用這分平和,彌合不同利益群體間的分裂;用個人的責任,催生出踏向美好的步伐。(陳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