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在用活字印刷技術修家譜

　　中國的活字印刷術自北宋人畢昇發明以來，一直經歷著千年的磨礪和變化。從這種意義上講，活字印刷術能在浙江溫州瑞安延續和傳承，本身就是一部活著的中國印刷史，將其稱為中國活字印刷術的“活化石”，一點不為過。

　　活字印刷伴隨文明進程

　　認識世界印刷文化史的途徑有多種，總括起來無非文獻的和現實的兩種。文獻記錄歷史，現實傳承歷史。俗話說“禮失而求諸野”，在文化遺產保護領域，那些歷史上遺失的東西，卻大多可以在民間找到。當現代印刷已經發展到數字化時代時，活字印刷術這種古老的印刷方式具有的歷史價值和科學價值是文獻記錄無法比擬的。如果把“禮失而求諸野”改換為“器失而求諸野”（器，指器物），瑞安活字印刷術所具有的文化史意義在于，它幫助我們從親眼所見的、物質的角度認識活字印刷術的發明對推動中國和世界文明進程產生的巨大影響。印刷術對世界文明的影響，英國著名哲學家弗蘭西斯·培根和馬克思都曾經做過高度評價?；钭钟∷⑿g傳入歐洲，無論是對推廣學術和人文思想，還是作為“新教的工具”“科學復興的手段”（馬克思語），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宋代以來，活字印刷術的發明、使用，一直伴隨著中華文明的進程。直至20世紀80年代，活字印刷包括泥活字、木活字、金屬活字，都還是文化傳播的主要手段。但是隨著高科技的發展，活字印刷術似乎在一夜之間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了。記得在此之前，凡是大一些的企事業單位，都設有鉛字印刷廠，報社和出版社的印刷也都離不開鉛活字印刷。當然，這種活字印刷技術是從國外傳來的。在印刷術由活字印刷發展到數字化排版印刷的今天，這些都消失了，或者被靜靜地安放在博物館里，成為歷史的痕跡。而在溫州瑞安，這種活字印刷術還活在民間，而且使用的是最古老的木活字印刷技術，這就顯得彌足珍貴。

　　保存至今靠的是信仰

　　古老的印刷術在溫州瑞安得以傳承，取決于瑞安人為其提供的文化生態環境和信仰需求。沒有需求的文化很快就會從生活中消失，這已為無數的事實所證明。

　　瑞安活字印刷術能保存至今靠的就是信仰，即瑞安民間“修譜”的需要。近年來民間出現了一股修譜熱，許多家族重修、重續家譜，認祖歸宗。修譜、續譜是中國人延續千年的傳統，每年的清明節是續譜的最好時機。族人聚在一起，慎終追遠，紀念先祖，并將先人的名字填寫在譜書上，達到入譜為安的目的。瑞安活字印刷術的傳承，正是和民間的修譜之風密切相關。即使在文化大革命那樣惡劣的環境中，瑞安的修家譜、續家譜之風依舊存在。正是這樣堅固的民間信仰使活字印刷術的傳承人和技藝得以保存至今。

　　家譜，又稱族譜、家乘、祖譜等，是一種以表譜形式，記載家族血緣關系世系繁衍和重要人物事跡的特殊圖書體裁。家譜還是一種特殊的、重要的文獻，中國的三大文獻除國史、地志外，就是家譜或族譜。好的家譜是中國姓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屬于珍貴的人文資料，對歷史學、民族學、方志學、人類學、社會學、民俗學、人類學和經濟學研究都有特別重要的價值。在如何對待修譜的問題上，中國思想界一直存在著爭論。有人認為修家譜、續家譜是“封建迷信”，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禁止修譜，使得家庭倫理、社會道德受到一定的沖擊。家譜是有教育功能的，如果人們數典忘祖，喪失了做人的基本道德，這是社會的極大悲哀。

　　家譜的歷史源遠流長，結構和內容博大精深。僅結構就包括姓氏源流、世襲表、家訓、家傳、藝文著述、家譜圖像、堂號（祠堂的名號，它是宗族祭祀先祖、議決大事的重要場所，是宗族的標志）、來源等?？傊?，家譜是一個家族的生命史，不僅記錄著該家族的來源、遷徙軌跡，還包羅了該家族生息、繁衍、遷徙、婚姻、族規、家訓、家約等歷史文化。瑞安人保持了修譜的傳統，在客觀上不僅提供了多學科研究的文獻，還為活字印刷術提供了最好的文化生態環境。也許在瑞安的活字印刷術沒有被發現以前，那些手藝人只是將它作為謀生的手段，但當其被列為國家級非遺項目和人類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時，我們不得不對它另眼相看，不得不關注瑞安活字印刷術得以保存的人文環境，并對它加以深刻的探討。

　　如何更好地保護

　　首先，應該轉變觀念。改變在保護工作中的政府包辦行為，要樹立非遺來自民間、回歸民間的理念。只有還保護于民，保護工作才能可持續發展下去?；钭钟∷⑿g是國家的資源，保護它是政府的責任，但是政府的職能是服務性的，要在資金和政策上給以扶持，而不是包辦代替，要把保護工作交給傳承人，才能使保護工作健康發展。

　　其次，在傳承地建立自治的活字印刷術的相關保護組織或委員會，建立必要的規章制度，使保護工作正?；?、規范化。在保護工作中，民間藝人的認同意識是至關重要的。要使他們懂得活字印刷術的文化價值，并由此而生榮譽感和自豪感，主動地為保護工作貢獻智慧。

　　第三，要保護活字印刷術存活的生態文化環境，包括對民間修譜行為的理解和支持。既然家譜在中國文獻寶庫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我們就應該正確引導地方的修譜工作，使其健康發展，而不應該加以鄙視、禁止。瑞安活字印刷術是在修譜的背景下保存的，最好不使這種傳統文化中斷。民間信仰寄托著民眾的期望，如果對民間信仰多一份關心、寬容，活字印刷術就可以得到有效的保護。（陶立璠/國際亞細亞民俗學會會長、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專家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