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兒童節特別策劃
兒子4歲的時候,陳女士的焦慮達到了巔峰,而這種焦慮是從為自己的兒子選童書開始的。
為了給兒子買到合適的童書,她加入了一些購書的微信群和QQ群,原來里面都是一些給自己孩子囤書的年輕媽媽。幾天之后,她見識到了媽媽們的威力和焦慮。她們從早上7點開始,到夜里1點,都在群里分享搶圖書優惠券和買書經驗??戳艘谎鬯齻儠癯鰜淼臅鴨?,大概從甲骨文叢書到外國的兒童百科全書都囤起來了。
“這些都是名家推薦的,先買了囤著,總會有用的?!蹦切寢屬I的書都是自己沒有讀過的,不知道從哪風聞一些廣告,就大肆囤書。這讓陳女士瞠目結舌。
數據顯示,2016年國內圖書市場上針對少兒的圖書多達15.28萬種,“選書難”是近年來促使“分級閱讀”呼聲漸高的原因之一,日前,中國青年報社社會調查中心聯合問卷網,對2026名受訪者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為兒童挑選圖書時,56.0%的受訪者感到困難,72.7%的受訪者表示需要國家有關方面制定參考標準。
六一將近,看著電商上童書促銷火熱的家長,應該如何面對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各種書單,中文分級閱讀的時代到來了嗎?
分級書單不能像“土郎中”開補藥
在焦慮重壓下,陳女士將目光投向一些社會上“名家”“名機構”推薦的分級書單。每天在群里,陳女士都會收到四五份書單,讓她生疑的是,很多書單里推薦的圖書都存在著沖突?!霸诓煌臅鴨卫?,《了不起的狐貍爸爸》一會兒是三年級必讀,一會兒又變成五年級必讀。這本書到底適合幾年級的孩子看?”
北京師范大學兒童閱讀與學習研究中心主任伍新春教授和他的研究團隊對目前3種書單做了閱讀難易度的分析。這3張書單,不乏名校校長和知名機構的推薦,分析后呈現出的是3張曲折攀升的“折線圖”。這意味著這3張書單,并不完全符合兒童的認知發展規律和閱讀能力,每一段折線“下潛”意味著這一階段推薦的書“過于簡單”,孩子感到吃不飽。每一段折線的陡然上升則意味著,這些書對于這個階段的孩子難度太大。
“這些書單更多的是根據經驗的標準選擇圖書,而非科學?!痹谖樾麓嚎磥?,這是目前研究兒童閱讀的一個困境?!把芯績和喿x的人基本上都是語文背景或者文學背景,他們缺乏發展心理學、認知心理學專業背景,基于文本的視角去考慮,而不是基于孩子的視角去考慮?!?/p>
伍新春打了一個比方,“現在一堆的書單,就相當于各種各樣的補藥,而很多推薦者就像‘土郎中’,總是把他們認為效果好的補藥開給孩子。但實際上,這些藥并不適合孩子”。
中國出版協會常務副理事長鄔書林認為,分級閱讀主要是針對兒童不同年齡段身體、智力、知識和狀態提出的概念,需要政府、社會、家庭共同完成。
2011年國務院頒布的《中國兒童發展綱要(2011—2020年)》明確提出,推廣面向兒童的圖書分級制,為不同年齡兒童提供適合其年齡特點的圖書,為家長選擇圖書提供建議和指導。這被視為兒童分級閱讀的方向,但其并未對“分級制”提出更詳細的方案。
早在100多年前,歐洲就已經開始研究兒童分級閱讀的問題。目前國外比較知名的分級體系中知名度最高、應用最廣泛的就是“藍思分級閱讀體系”,全球超過180個國家都在使用藍思閱讀能力測評服務。美國每年有超過3500萬的中小學生使用藍思分級來衡量自己的閱讀水平和選擇合適的圖書,加拿大、英國、德國等20多個國家使用藍思建立了英語閱讀能力培養的量化指標。
據伍新春介紹,藍思系統對讀物的分級主要是依據詞義難度(詞匯)和句型復雜度。藍思分析系統先仔細考察與整體閱讀理解力相關的各項元素,如句子長度、單詞出現的頻率等,然后再通過計算,確定一個讀物的難易程度,并確定其對應的藍思值。比如,《哈利·波特與魔法石》的藍思值為880L。
不過,中國的中文分級閱讀其實早已起步,2008年,南方分級閱讀研究中心成立,針對3至18歲青少年兒童的閱讀現狀,提出了分級閱讀理念。如今,分級閱讀概念已經走向實踐層面。陳女士在某個電商平臺發現,其推出的“陪伴計劃”就是針對育有孩子的家庭,將童書貼上近百種標簽,以年齡和性別維度對用戶、商品、內容精準匹配。
兒童文學作家、接力出版社總編輯白冰在接受采訪時說,兒童分級閱讀在中國剛剛起步,這種初級階段的表現是研究機構少,而且大多是民間機構,實力不強,資源有限?,F在少年兒童出版界雖然越來越重視分級創作、分級策劃、分級出版、分級推廣、分級展示,但這種分級是基于對兒童讀者年齡的粗淺劃分,帶有很大的分級者的主觀色彩,而不是以兒童讀者為主體、以兒童閱讀能力為基準的科學的分級。
閱讀分級更像是自行車的“輔助輪”
不過,這套覆蓋全美75%中小學的分級閱讀系統,并非完美無缺。因為僅從詞匯和句子長度去判斷一本書是否適合孩子閱讀,是欠考量的。
比如美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John Steinbeck的小說《憤怒的葡萄》(The Grapes of Wrath)藍思值為680L,與《夏洛的網》(Charlotte’s Web)相同,但是書中充滿人的沖突、宗教的隱喻,思想內容與《夏洛的網》不可同日而語,也不是孩子可以理解的。
不僅如此,中國的分級閱讀體系遲遲沒能建立起來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與漸高的呼聲相對的質疑聲。
這樣的質疑其實并不難理解,有專家說:“孩子的理解能力就是天然的閱讀過濾器,是天然的分級能手,不需要再依靠外部力量去對童書進行分級”。
兒童文學作家保冬妮認為,從閱讀實踐出發,7歲以后的閱讀水平,視兒童在6歲前閱讀習慣的建立與否,開始逐漸拉開距離。這個時期開始分級會限制大部分閱讀能力強的孩子,因為就小學中高年級的自主閱讀而言,能力強的孩子,閱讀的文本已經與成人大致相同。
分級閱讀,如同童車上的輔助輪,一旦學會了騎車,輔助輪就可以被拆掉了。
在討論建立分級閱讀標準的過程中,“借鑒”是一個高頻詞。目前,咿啦看書已與藍思達成合作,成為大陸首家獲得授權的中國兒童數字閱讀平臺。盡管如此,咿啦看書創始人任暉也認為,中國的分級閱讀體系不能簡單照搬藍思。
任暉認為,中文分級面臨的困難重重,“中文的語言結構和英文非常不同,很難量化評估。對中文的評估同時還要考慮兒童的心理和生理、社會和區域的長期影響等多方面因素,這是一個非常浩大的工程。從研究資源的角度看,中文分級閱讀的標準和框架的開發與制定需要大量時間、實際研究樣本、人力物力,所以并不能在短時間內完成這個課題?!?/p>
同時,從領域協作的角度看,統一這個概念特別難,出版社、研究機構、閱讀推廣人、童書作者、大眾市場等,各個研究閱讀領域的專業人士會有自己不同的角度和觀點,要去整合各方渠道開發一套標準體系,這很有難度,而目前還沒有達到資源共通的程度。
在白冰看來,兒童分級閱讀涉及兩個層面:一是對文本難度的評估,到底哪些因素會影響文本難度?字、詞、主題思想、文本長短、文圖搭配等等,這些變量如何平衡?中文閱讀是不是可以像國外一樣,設計出一個“難度公式”,通過某種程度的計算,測定一個文本的難度?另一個層面是閱讀主體——兒童閱讀能力的評估。中國兒童的閱讀能力如何評估?面對中國城鄉、地區、學校、家庭和兒童個體的巨大差異,這都需要通過大量的數據調查,建立數據模型,來測定兒童閱讀能力標準。
伍新春說,中文分級閱讀的核心并不在于開藥方,而在于診斷。伍新春及其研究團隊用了近十年的時間,研發出了“SLARE學生閱讀與學習能力測評體系”。該測評體系建立在相關閱讀理論基礎上,主要從直接提取、直接推論、解釋并整合觀點和信息、檢視并評價內容、語言和文本成分等方面考查學生的閱讀能力。測試結果可反映出學生從文本中建構意義的一系列技能,從而助力學生閱讀能力的提高、學習能力的發展和必備素養的提升。
“兒童之選”還是“成人之選”
在給兒子選書的過程中,最讓陳女士感到挫敗的是,自己選的大部分書,兒子都不感興趣。
困擾群里很多媽媽的問題,被一個孩子一語道破,如果說有一種冷,叫作“我媽媽覺得我冷”,那么就有一種書,叫作“我媽媽覺得我愛看的書”。
在北師大實驗小學,伍新春帶著這里的語文教師們做了一項“無為而治”的閱讀實驗。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原則就是讓學生自己選書,而非家長或者教師選書。
“不放心”這幾乎是一開始教師們跟伍新春抱怨最多的話,他們擔心這樣的閱讀課會變成放羊課。在伍新春看來,這樣的擔心是多余的,因為孩子們自選的書目是已經過挑選的,教師們的擔心其實在某個程度上是打著“兒童為中心”旗號的“成人立場”?!安环判摹钡男膽B,背后是“學科教學”的思維和功利性讀書的心態在作祟。
“不檢查,不考試,教師陪讀”這樣一個學期過后,學生反而愛上了閱讀。
伍新春說:“讓孩子真正愛上閱讀的途徑是在對閱讀進行分級之后,給孩子足夠的選擇權。比如說,我們語文教材里面每一篇選文都是專家們精挑細選的,卻很少有孩子會看得如癡如醉。但是他們自己選擇的書,卻很容易?!?/p>
實際上,在美國,除了享譽盛名的紐伯瑞和凱迪克大獎這樣純粹由成人定奪的童書獎以外,還有兒童之選書單和兒童之選童書獎,這兩個獎項是在美國范圍內數以百萬計的在校少年兒童在網上投票決出的。
除了讓學生自主選擇喜歡的書以外,吸引學生愛上閱讀還有一個原因,伍新春說:“那就是同伴閱讀?!?/p>
從目前兒童閱讀開展的態勢來看,由于社會、政府的提倡,“親子閱讀”可謂是占據了兒童閱讀推廣的主流,但是我們往往忽略了另一個重要的閱讀激勵和協作方式:同伴閱讀。往往我們的閱讀書目或閱讀品位,跟所在的群體關聯極大。
伍新春說:“尤其是青春期以后,同輩群體的作用更大,同伴閱讀對于落實最近發展區、增強閱讀的效能感都有著重要的作用,同時,這樣閱讀上的互動和激勵對于人格的完善和發展也有著重要的作用?!?(記者 劉博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