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洪武九年的一天凌晨,皇宮里燈火輝煌。明太祖朱元璋突然當著二百多官員的面,下令狠狠地杖責(用棍子打)一位既正直又有功勞的大臣,并把他打得疼痛喊叫。 此人名叫茹太素,山西澤州人,時任刑部侍郎。茹太素不是佞臣,曾給朱元璋提出過既正確也有益的批評性意見,當時的朱元璋也不是昏君,為什么這位茹太素受到了朱元璋的杖責?說來有趣:茹太素向朱元璋呈了一份奏折,內容涉及了五件事。這份奏折共用了1.7萬千字,由中書省官員王敏念給朱元璋聽。朱元璋聽到6000字的時候,發現茹太素的奏折中尚未說到正題,說的只是一些空泛的廢話。朱元璋心煩得很,忍無可忍,于是便大吼:“狠狠地給我打這個討厭的家伙!”雖然后來朱元璋耐著性子將茹太素的奏折看了看,發現其中有幾百字確有價值,并給了茹太素一定的撫慰和獎賞,但茹太素挨的那頓打卻有咎由自取因素。他的主要之咎就是習慣于說廢話、寫廢文,將本來有一點用途的東西也弄成了廢物。 茹太素說的廢話,寫的廢文,畢竟不是絕對的、百分之百的廢話、廢文。其中畢竟還有一點真貨,因此不能一棒打死。至于從頭到腳都是十足的廢話、廢文,那又另當別論。 文學、藝術都離不開有價值的“廢話”。若是把那樣的“廢話”都清除了,都變成直通通、硬邦邦的“實言”,比如詩像自然科學中的定理、公式、法則,小說、散文像政治口號,戲劇、相聲、小品像官方指示或報刊社論的宣講,雖然貌似句句是真理,沒有半點廢話,但在實際上只能稱之為死文學、死藝術。 但是十足的甚而絕對的廢話、廢文、廢事、廢人(也稱廢物)又必須清除!因為那樣的東西非但多余而無用,只能給社會添亂,而且它們又常常是假的,是惡的,是丑的。 無論是空洞虛假的官僚式廢話,賣弄“屠龍術”而無真知實見的學者式廢話,還是只有虛言并無真實文采的“才子”式廢話,以及將胡亂耍鬧或陶醉于當小丑的“戲子”式廢話,他們絕不滿足于僅僅說廢話,一定要借用廢話去做假事、惡事、丑事。 上述的廢話如此,廢文尤如此。有的文化品,包括學術制品、文藝制品,其實從一開始制作時就是廢品。當前中國社會科學家的制品,包括哲學家、史學家、美學家以及思想家、理論家、教育家的制品(書籍或文章),大多只是為了出版、陳設、講演、賣弄、晉升職稱,而實用、實益價值很低,有的甚而沒有。這就是廢文! 廢話、廢文之外,便是廢物。當前文化領域中的廢物,首先包括只有裝飾性而無實益性的文化機構、文化團體、文化部門、文化官員、文化名人,他們干的大多是廢事。尤其是只會舞弄各種頭銜而無切實業績的人,也可稱之為廢人。社會上存在著廢物是正常的,并不可怕。而可怕的是有些廢物是鍍了金的,涂了彩的,并享有了高價。 中國各式各級“協會”、“學會”、“聯合會”、“研究會”之多,在世界上是出了名的。翻閱各式《中國名人大辭典》,就會發現名人堆如山積,浩如煙海。但那樣的事和那樣的人,其中固然有名副其實的真貨,但也太多太多強撈虛名、唯名是圖的假貨,而假貨也就等于實際上的廢物。 中國應當用力地清理文化廢品,而且要認識到這是個大工程,工作量很大。 中國應當清理的文化廢品實在是太多了,其中包括某些在“國學”、“國粹”、“國寶”、“經史”等名號下用錦旗包裹著的古垃圾,也包括某些用古學問、古理念或洋概念、洋教條去絆倒現實思維的金鐐銬。 古今中國將文化廢品當寶貝并百般保護、精心收藏,甚而受到官方封賞或愚民跪拜,這樣的慣性太悠久也太頑固了。有的廢品,最初可能不是廢品,曾有過某種價值,但年久之后因為時代進步或客觀形勢的變化它已經無用、無益,甚而成了阻礙人或圍困人的殘磚爛瓦,就成了廢物。而中國的習慣之一就是面對廢物越廢越崇拜,并使勁挖掘它早已喪失殆盡的“非凡價值”。這很像眼下近于發瘋的文物保護熱、收藏熱和拍賣熱,實話說來,某些所謂的文物無非是發霉的廢物。(2011年第2期《文學自由談》毛志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