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安放的家書
徐云方

 

    林覺民說,“吾作此書時,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書時,吾已成為陰間一鬼?!比伺c鬼之間是封家書的距離,遙遠而又恍惚。曾國藩說,“出家輒十四年,吾母音容,不得再見,痛極痛極!不孝之罪,豈有稍減之處?”母與子之間也是封家書的距離,但一轉眼,已是天人永隔。

  名家的書信,再羅嗦也自然,再平淡亦有趣。于是,家書之于我,神圣到不敢僭越,遲遲未敢下筆,猶豫之間,到了能寫家書的年紀,卻錯過了家書流行的年代。

  匆匆那年,只顧兒女情長,書信里全是與朋友的閑話。大概是十多年的樣子,那時的魯西南農村對于“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日子還是比較向往的,電燈早就普及了,電話卻還是新鮮玩意兒。幸虧沒有電話,才讓我與書信有了一些最親密的一段相處時間。山東人講義氣,少年人又情竇初開,再加上我人緣還不錯,于是有一大堆男性朋友和女性朋友。

    人是個奇特的動物,年紀一長,聚散就成了常態。

  小學升初中,初中到高中,高中再到大學,每高升一步,就少了些老朋友,于是在那個沒有手機或者買不起手機的年代,書信便成了最好的傳“情”工具。當然,兄弟情和兒女情表達的方式不一樣,但我總是混同,就是簡單的抒情而已。著墨夠濃,感情才夠深,再加上一手還算漂亮的小楷,于是,書信成山,成一道風景了。然而,如山般的信堆里沒有一封是寫給親人的,可能是自覺血濃于水,寫多了都是累贅。

  當年住校讀書,離家也就是三十公里的路程,一個月總要回家一次的,寫信確實沒有必要。但當走出小農莊,走出小縣城,眼界開闊了,有理由寫家書了,但卻沒有傾訴的意境。電話是“罪魁禍首”,其實這么說是昧著良心說話,得了便宜還賣乖,大概就是我這個樣子吧。家里裝了電話,校園里固定電話費都不是很高,于是隔三差五地往家打電話,“寫家書”就又被擱置在計劃階段了。

  工作后,有同事遷了新居,受邀去吃搬家酒宴。異鄉異地的宴席并不“好吃”,不是菜品,而是席間的幽默與自己無關。同事多是善意的,怕我受了冷落,熱情的和我聊天。其實也怪我,他們的插科打諢,我只是一知半解,或者完全云山霧繞,于是我只點頭,或者“嗯、啊”的微笑,缺少了同在一個次元的語境,這樣的宴席難免不是煎熬。于是干脆些,少說話多吃菜,再加上一瓶紅酒助興,后到住處,情感如潮水般奔放。想如林覺民一樣寫信予妻,不必去在死生之間,但我無妻;想如曾文正一樣寫給父母,但家人多是白丁,或者在這樣一個通訊如此發達的時代,你還寫信表達情愫,恐怕妻不解,父母也不解。

  電子化時代,或者是小康生活時代,情感發泄的路徑很多。不是我們不能做,而是看起來有些迂腐,一封家書的距離太遙遠,我們已經等不及親情醞釀出醇香,就把這意境打破了。想到林覺民和曾國藩先生關于生與死的隔空對話,不免有些怨念,一手俊秀的小楷略顯走形,一堆“狐朋狗友”的信扎略顯發黃,一股溫潤的家書情結無處安放......一件事情沒來得及做,然后就再也沒有機會做了,當真是有些可惜。

  就這樣,我們“戰勝”了鄉愁和親情,“松綁”了家書的困惑,走進了一座能夠自圓其說的墳墓,痛并快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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