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橋藝人“小老黑”金業勤(右)接受首都圖書館王煒采訪。 國家圖書館近日宣布,首次將口述史納入圖書館的收藏序列。這是一個遲到的消息,卻也是口述史在國內的真實處境。長久以來,國內專門從事口述史的專業研究人員稀少,甚至連圍觀者亦寥寥無幾,這種情況與國內特有的豐富口述史資源是極不相稱的。有鑒于此,高度重視口述歷史的價值,提升口述史研究的學術地位,吸引更多領域的專家學者參與口述歷史的研究,就顯得異常迫切,而口述史被國家圖書館納入收藏序列,為其在國內的開展添了一把火。 記者手記 為什么要做口述史 采訪做口述史的學者、記者,給我最大的感受是,盡管口述史處境尷尬,投身在其間的人卻樂此不疲。他們說,口述史為其搜集民間的歷史打開了一扇全新的窗戶,他們不僅覺得很有樂趣,更感到自身責任的重大。 長期鉆故紙堆的學者們發現,以往的檔案、文獻,比較偏重于記錄統治階層的活動,偏重于社會精英的活動,偏重于政治方面的活動,而對普通民眾的生活,對經濟活動、社會生活、婦女生活則記錄較少,即便有,也不過是枯燥的統計數據,缺少有血有肉的個案記錄。從上個世紀40年代起,口述史作為歷史學的一個分支在美國問世,至今已有半個多世紀,人們越來越認識到,口述史可以彌補高高在上的歷史文獻的不足和遺憾。 口述史著重從個人的經歷、感受來總結歷史,突出了原始質樸的歷史形態,它讓曾經的歷史變得鮮活,也讓干巴巴的歷史充滿了原生態生活的質感。不僅如此,口述史的到來,也讓讀者獲得了新鮮的閱讀體驗,更讓他們體驗到探究歷史的無盡樂趣。 保爾·湯普遜在《過去的聲音:口述史》中說:“英雄不僅出自領袖,也可以出自平民?!眹鴥鹊膶<乙仓饾u認同了這個觀點,他們認為,口述史幫助那些沒有特權的人獲得了尊嚴和自信,而那些曾被忽視的實質性群體也向某些歷史的假設和公斷發出挑戰,口述史用人民自己的語言把歷史交還給了人民,這也許正是口述史最大的價值。 1 口述史研究處于散兵游勇狀態 通過親歷人的口頭講述,以文字、錄音、影像方式搜集鮮活的歷史,以專業的歷史研究方式加以敘述,被稱為口述史。其價值在史學界被提得很高,但親自動手做的卻不多。盡管也有人因研究需要在做口述史的收集工作,但鮮有學者和專門機構為之。事實上,口述史的采集研究一直處于散兵游勇的狀態。 據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定宜莊回憶,1993年,她從臺灣帶回了厚厚一摞書,全是普通民眾的口述史。一本本書翻過,定宜莊內心掀起了波瀾:“新的史學理論認為,歷史敘事的話語權過去都掌握在政治家和上層人物手里,一般的平民百姓沒有說話的機會,屬于沉默的大多數??墒?,口述史給了這些人說話的機會,我覺得這特別難得,這種做法打動了我?!倍ㄒ饲f決定試著做一做。 定宜莊一直在做滿族婦女史研究,1996年,她決定將這個研究項目作為口述史的實驗田?!皾M族旗人婦女從來沒有說話的機會,我想聽聽她們是如何看待自己,如何看待她們的生活、看待她們民族的?!?/p> 定宜莊有個朋友的岳母是滿族婦女,這位朋友說,老太太總跟旁人講,1900年八國聯軍侵入北京時,很多人家一家家都“殉”了。這位老太太就是定宜莊的第一位采訪對象。定宜莊說:“老太太叫祁淑洪,接受采訪時已有70多歲,她講話生動麻利,故事一個接一個,但都扣住了辛亥革命前后旗人的生活?!崩咸ㄒ饲f講,她母親堅持剪頭發,不留旗頭;還說旗人男人沒本事,家里那點兒錢都讓他放禿尾巴鷹了;她說旗人賣東西不敢開口,藏在犄角旮旯里……這些生動的話兒,定宜莊至今都記得。 多年來,定宜莊采訪了上百人,她的《最后的記憶——16位旗人婦女的口述歷史》和《老北京人的口述歷史》也相繼出版。 在首都圖書館,也有人采集與北京記憶有關的口述史。 首都圖書館地方文獻中心的書柜里,每一段口述錄音都被一一編號保存在光盤里,它們記錄著珍貴的北京記憶。文獻中心副主任王煒說:“到目前為止,我們記錄的口述歷史已有8400分鐘?!?/p> 首圖開始采集口述史是在2005年,第一位采訪對象是北京史專家王永斌。王煒說:“王永斌曾經走遍北京的胡同、商業街和老字號,我們歷時3個多月,錄音長達36個小時,最終結集出版了《大前門——王永斌口述老北京生活》?!眱赡昵?,首圖又設專人專職采集口述史,11位天橋老藝人的人生經歷因此被搶救下來。 在從事口述史研究的隊伍中,紅十字會崔永元公益基金口述歷史項目組陣容十分龐大,目前已有40人從事影像口述史的資料搜集、拍攝和后期資料整理等工作。這個團隊目前已經采訪了近4000人,其中抗戰老兵有400多人,而收集的口述歷史影像則有200萬分鐘。 2 口述史不是樹碑立傳 “口述歷史不是樹碑立傳,而是記錄大時代下個人的生活經歷和感受?!痹诙ㄒ饲f看來,時代、文化投射到每個人身上的感受是不一樣的,而通過個人感受的差異性來反映大時代的狀況,正是口述史的奇妙之處。定宜莊甚至認為:“如果個人經歷不與大的歷史背景相結合,就變成了瑣碎的嘮嘮叨叨?!?/p> 定宜莊和她的小團隊目前正與北京出版社合作,今后將陸續推出20卷的《北京口述歷史》。北京出版社相關負責人說,明年年底,這套書將出版四五卷,其中包括順義莊頭的口述歷史、一個旗人家族的口述歷史和宣南文化口述歷史等。 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博士生楊原是《北京口述歷史》項目組的一員,他沒有想到,剛一入手,就被口述史迷上了。楊原目前正在采訪一個鳴蟲世家,他說:“我采訪的這位北京大爺,其家族在清朝時給宮里供鳴蟲(如蟈蟈、蛐蛐),從他祖父開始的三代人,一直給梨園行供鳴蟲?!睏钤f,這個鳴蟲世家曾給尚小云、梅葆玖供過鳴蟲。小小鳴蟲牽扯出豐富的文化背景、人文風貌,更激發起了楊原研究歷史和文化的興趣。 一次次走訪,讓口述史專家發現,通過挖掘大時代下個人的經歷和感受,彌補了文獻的不足。 定宜莊說:“說北京人養鴿子的文章太多了,但來來回回都是那一套,我們做口述史才發現,這里面有故事,其中就有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里面蘊涵的文化非常有意思?!彼e例說,就像裹鴿子,不同身份的人處理方式就不同,自家鴿子被裹走了,平民會為此打架,而貝勒爺載濤會淡然處之:“裹了就裹了吧?!?/p> 首都圖書館的李夢楠和孟云劍新近剛剛走訪了京劇界老人——83歲的王佩林。孟云劍說:“老人家說的全是老戲班的舞臺后臺管理,就說撂門簾吧,上門簾和下門簾怎么個撂法,是不一樣的,老人的細致講述從文獻里根本找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