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1868—1940) 北大紅樓 20世紀初期的二三十年間,舉凡學界中人,幾乎無人不知有位“蔡先生”。這位生長于清代同光年間的浙東商家子弟,憑著博學強記和一手“怪八股”的功夫,數年間,奇跡般地由古城紹興的布衣寒士而躋身北京的翰林文苑,一時間引來多少寒窗學子的艷羨和敬慕。然而曾幾何時,他卻輕拋功名,掛冠而去,回鄉興辦新式教育,隨即走上反清道路,演出一場“翰林革命”。繼而,又以“不惑之年”,遠赴歐洲,在德國苦學4年,一展游學西洋的平生夙愿。民國肇始,他作為首任教育總長,厲行變革,奠定共和教育根基。幾年后,他出掌北京大學,高擎“學術至上、兼容并包”的辦學旗幟,將一個沉悶萎靡的官衙式學堂改造成為煥發勃勃生機的新式學府;由此開創的自由學風,促動了新文化的繁盛,進而激發起“五四”風潮的熱情,知識界的一代新人即從中育成。及至晚年,他主持國立中央研究院,將“五四”以來喧騰于世的“科學”口號落實為研究實體,面對種種困難,殫精竭慮,不僅組織起一支匯聚各類人才的科研力量,而且初步確立了我國獨立開展科學研究的規模和體系。他在民國文化教育史上的卓著功業,得到中外知識界的廣泛推崇和尊敬。 就清末民初的一代知識分子而言,蔡元培可謂極重道德修養,對自身,對公眾,莫不如此。傾心求索孕育了近世文明的西方觀念和文化,并沒有使他丟棄早年誠篤信守的傳統道德價值。通??磥?,似乎相悖的中西道德倫理,在他那兒,卻經由擇善而從的篩選,得到渾然一體的自然融合。有人說:“他在西洋思想上,把握到自由與理性,在中國文化上,把握著中庸與良心?!被蛟S正是因為受到來自兩種文化精粹的作用,他一生砥礪私德,力求纖塵不染,同時倡行公民道德教育,致力國人內在素質的提高,追求的是一種“形而上”的理想境界。最能反映他這一特點的,莫過于數十年力倡不懈的美育。盡管世運不濟,時人亦大多不以為意,但他初衷不改,我行我素。他的這種多少有些超然世外的理想追求,常令后人感佩不已?!叭耸揽!边@一贊譽,在他辭世之初,或可視為悼亡的頌詞,然而時過境遷,人心非古,卻依舊被后世認可,則可視為某種“大德傳世”的標識。 蔡元培早年投身反清革命后,即與政治結下不解之緣,但本質上,他屬“學界中人”。在他看來,社會的發展,雖然不排除必要時偶爾“驟用興奮劑”的激烈運動,甚至革命,但就其常態而言,應是漸近地改良,要靠教育和文化的恒久作用,這是振興民族和國家的百年大計。因此,他的活動重心始終不曾偏離文化教育界,而政治上的地位適足用來保障其文教興革活動的展開。這就使他雖置身宦海,卻不失書生本色。作為一種個人追求,他對中西學術具有濃厚興趣,曾先后整理編次中國倫理學史,疏證《紅樓夢》而成一家之言,介紹西方近代哲學和美學成果,傳播民族學知識并確定該學科地定義和名稱……這些工作及其文字成果,倘用嚴格地學術眼光加以審視,或許算不上第一流的學術成就,但其中的相當一部分卻帶有學科開創的性質,正是由于他的努力,中國倫理學和民族學才得以立足于學林。人們普遍注意到他涉足學術領域的廣博性,公認其為學界的“通人”?!八趯W問上雖不是一個專家,卻是一位通儒,通儒不是樣樣都懂,而是能通過事理,明辨是非,不固執,無偏見,胸襟豁達而又虛心的讀書人?!闭撜叩倪@一論述,可謂契合蔡元培的實際。正是這種“通人”的特性,使他能夠在多元文化的時代里形成大氣候。對此,梁漱溟發表過很精彩的評論:蔡先生“天性上具有多方面的愛好,極廣博的興趣”,“他的器局,他的識見,為人所不及……因其器局大,識見遠,所以對于主張不同、才品不同的種種人物,都能兼容并包,左引右援,盛極一時。后來其一種風氣的開出,一大潮流的釀成,亦正孕育在此了”。也就是在這個意義上,林語堂談及蔡先生時,十分肯定地認為,“論著作,北大很多教授比他多,論啟發中國新文化的功勞,他比任何人大?!?/p> 蔡先生的人生輝煌無疑是擔任北京大學校長的那段時間,他將歐洲的大學理念、辦學模式成功運用于東方古國,通過北大的教育革新,中國高等教育的未來發展確定了航標。而這些,在蔡先生哪里,似乎是一種文化性情的自然伸展,并非如同后來想象中的“勵精圖治”。時代的風云際會,已經將他推上了中國“大學之魂”的高度,人們撫今追昔,愈加感受到“蔡元培”的長久生命力之所在。 ——摘自《蔡元培傳》,標題為編者所加 |